叶迟

随意度春秋

别来无恙 番外

“想要”(三)

方渡×方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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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车上暖气很足。


  方林坐上车时什么也没想,短短的路途已经让他耗尽了最后的力气。他几乎是瘫在座位上,整个后背贴在椅背,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罢了工。他掀起眼皮想去看看方渡的神色,想着想着就眯起了眼。


  方渡和方林之间隔了半个座位的距离。


  “师傅,慢点开。”


  车窗上蒙了一层雾,方渡望着窗外的光晕。车水马龙,街边暖色灯光亮起,路灯下没来得及摘的红灯笼有些模糊。


  肩头突然负起沉甸甸的重量。方渡偏头,发现方林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。那人姿势别扭地靠在自己身上,眉头还皱着。


  车内连导航都静了音,只剩下空调暖气的风声。方渡默默把身子挪过去,好让方林靠得舒服些,只可惜他太消瘦,肩膀上没有肉,骨头便格外硌人。


  方渡垂下眸,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方林。弟弟的睫毛很长,眼睛不算大,笑起来时眼里好像只装得下一人。他如今长得很高,穿起西装来很笔挺,一点也不见年少时畏畏缩缩的模样,也不像小时候,得了点好就爱翘尾巴,讨人嫌又让人怜。


  他……长大了。


  方渡从不后悔年少离家,断绝关系,背井离乡。到后来他不恨了,因为他见过太多的人和事,甚至比自己的生身父母更先经历生死。


  但有时也会遗憾。


  车在楼下停了很长时间。


  方渡给司机师傅发了个红包过去,看方林迷迷糊糊地睁眼,直起身时捂住脖子,颈椎疼。


  “……哥?”


  “到家了,下车。”


  被车外的寒风吹了个激灵,方林这才醒神,一伸手就搭上了方渡的手臂。毛呢大衣的触感有些粗糙,但方林却在浅浅触碰后抓紧,抬头露出一个苦笑来。


  “哥给我扶一把,行吗?”


  方渡回头看他,目光扫过方林的手。那手抓得愈紧,方林似乎就绷得愈紧,比起恃宠而骄,更像孤注一掷。


  方渡握住方林的手,感受到自己手底下绷着的指节松了松。他扶着弟弟下车,并不拉拽着方林向前,只是放慢脚步等人跟上。


  “要扶就早点说。”


  方渡的语气平淡,他没有看见方林低头时的表情,半晌才听见一声低低的应答。


  “嗯。”


  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。方林看着镜子里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淤)青,面无表情的。换上一套宽松的家居服,吹干头发,再次把自己收拾好,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来。


  推门,今晚又吃哥哥做的饭。简单快捷的清汤面,加青菜和荷包蛋。方林洗碗,看哥哥吃药,烧好水送到书房。


  方渡一直在等方林开口。


  可方林只是照常笑着,话题绕到出问题的那个合同,也只是简单说几句。已经解决了,哥晚上看会书就早点休息吧,之前中医说晚上泡脚可以助眠,今天试一试……


  方渡关上书房的门,难得看不进书里的内容。他在想方林,在想如何解决。人与人之间的事永远比人与事之间的事要复杂,而面对重要的人,即使是方渡也会小心翼翼,感到棘手。


  敲响房间的门,半天没有回应,方渡没有犹豫便推门而入,正撞见方林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,带着耳机。


  “我说了没事,你别管……”


  方林语气恶劣而随意,甚至垮着脸,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。


  而等到他意识到方渡靠近时,几乎下一秒就扯下头戴耳机,眼里的慌乱遮也遮不住,好半天才恢复镇定。


  “哥怎么来了?”


  “敲门你可能没听见,抱歉。”


  方渡就立在门口,大有方林不满意就重进一遍的架势。


  “没事,对不起哥我没听见,您……”


  方林“啪”地摁下平板,微信的语音通话一闪而过。青年急切地往床边挪。奈何浑)身上下都酸)痛着,指不定哪就会碰到伤,床铺又软,所以姿势看起来格外滑稽。


  “别动。”


  方渡三两步就走到床边,他的手落在弟弟的背上,轻飘飘地抚了一下。


  “我来给你上药。”


  有那么一瞬,方林觉得自己在方渡面前好像从没长大过。他可以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,可以跟哥哥撒娇打闹耀武扬威,可以心安理得地挨一顿打就把所有过错都揭过。


  可那仅仅是一个恍神,方林睁开眼就客气地笑了起来。他乖乖趴在方渡身侧,距离不近不远,兄友弟恭。


  “我自己来,谢谢哥。”


  恭敬的话语里是绝对不容过界的疏远。


  是不容自己过界,不容许自己贪恋。


  方渡的手却没挪开,他语气平静而自然。


  “把衣服撩起来。”


  方林嘴角的笑都僵了僵。


  “哥?”


  手在青年的脊背上压了压。


  “要我帮忙?”


  方林莫名打了个哆嗦,他伸手捏住衣角,想偏头去看方渡的神情,不自觉就往人身边挪,挪着挪着手腕就被人一扣。


  像受惊的猫似的,他无声地弓起背,又悄无声息地放松,把头埋在了床单里。


  方渡握着他的手,一点点将衣服撩起。后)腰正好露出一块青)紫的淤)青,方渡挖了些药膏,在淤青上点了点,等方林不再战栗了,才慢慢开始涂抹。


  涂药的过程很静,按方渡的行事会快速地结束这些琐事。所以方林也只是默默熬着,他太紧张,只等待着快些结束,才好细细品尝那些隐秘的窃喜。


  “最近有喜欢的人吗?”


  最先挑起话题的竟然是方渡。


  愣了好半天,方林才接起话来,他皱眉忍疼,语气却轻松。


  “没有。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


  “这个年纪,家里人该着急了。”


  方林笑,心想何止是着急。每次回老家,村子里的人都恨不得给自己安排八百场相亲。爸妈也着急,但说实话,到他这个年纪混到社会上这样的地位,早就拥有了更多的选择,甚至是不选择的权利。


  方林可以低头,但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,是为了更多切实的利益。若说这世上谁能真正让他感到畏惧……大概只剩下至亲了吧。


  “喜欢就带回家看看。”


  方渡动手把衣服往上卷了卷,方林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,但还是把伤处露出,好让哥哥方便涂药。


  “只要是真心喜欢,都可以。”


  方林一时怔然,他知道有些事爸妈不可能接受,但哥哥可以,只是自己从来不会去说这些。


  “哥还说我呢。”


  他岔开话题,调侃。


  “哥还没带人回来,我着什么急。”


  方渡指尖还带着残余的药膏,他问方林肩上有没有伤,得了一个否定的答案。


  “没必要连累别人。”


  不过是随口一说,手底下的人却骤然绷紧了脊背。方林撑着手,从床上坐起,上)衣也随着动作滑落,遮掩了身上的伤。他转头看向方渡,眼里不止是痛苦和挣扎,甚至还带着厉色。


  这次方渡没拦下他。


  “别说这样的话。”


  方林看着方渡的眼。


  “不许再说这种话。”


  半晌。方渡垂下眸,似乎想伸手触碰青年的肩,以作安抚,可他的手停在半空,因为方林那一双眼冷厉,如同坚冰。


  “抱歉。”


  方林攥紧了拳,好像试图抓住空气一般,却又笑起来,像是终于呼出一口气。他笑意未达眼底,缓缓低下头来,道谢。


  “谢谢哥。”


  方渡蓦地有些难过,不知该如何说,他向来很少安慰人。方林却再次抬起头,语气像在陈述。


  “要是生病的是我就好了。”


  像是报复一般,方林的每个字都那样清晰,他盯住兄长的眼睛,句句如刃。


  “要是病的是我,爸妈就只剩一个儿子了。”


  人若死了,自然不必受这世间的煎熬。他再也不需要在父母和哥哥之间做出选择。


  “哥为我做了这么多,我也不用一点点去还了。”


  小时候方渡因为“哑巴”被所有人抛弃,而方林心安理得地享受父母的宠爱和支持。如今他这个做弟弟的,便用病痛和死亡来还,这样才公平。他要方渡苦尽甘来,要方渡健健康康,出人头地,这是方渡应得的。


  “方林!”


  方渡起身,立在床前。他低声呵斥着,却看见方林那双冷冽的眼眸里,燃烧着黑色的火焰。


  “只有这样我才会安心,不管哥原不原谅……”


  他自食恶果,哪怕穿肠烂肚,死去活来,也是好的。他就想当个自私的懦夫,躺在病床上看方渡或怜悯或厌恶的目光。


  打断方林话语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
  呼吸急促,胸膛在不停地起)伏。方林被耳光打得偏过头去,慢慢转回来时,眼里的火已经熄了,脸上的指)印慢慢浮出,他的眼也一点点红了。


  还是很艰难地扯出一点笑来,有些讽刺的。


  方渡说错了话一句抱歉就能揭过,而他说错了话,就得挨哥哥的耳光。你瞧,做哥哥的都爱摆架子,长兄如父,冒犯不得,兄弟间哪有一点公平可言。


  可是为什么。


  凭什么是方渡啊?


  闭眼时,一滴清泪滑落。方林将脸颊凑到方渡手边,用滚烫的印记和一点湿润,去触碰方渡的指尖。


  掩饰不住的哭腔。


  “哥……老天爷不公平。”


  他再怎么疼,也偿还不清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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