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迟

随意度春秋

桀骜(五十四)

“管教”

小谢和他的老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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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后钢尺停下来时,姜齐以为哥要放过他了。


谢寻珏收了手,却什么也没说,只把姜齐晾在原地。暖风吹拂,姜齐把头埋进抱枕里,哥不发话,他一动也不敢动。


电视机的音量往上调了两格,勉强能听见里面相声的声音。杨非远看着谢寻珏提了一箱牛奶一箱饼干放到门口,微抬着下巴问。


“要我出面吗?”


谢寻珏转向老师,连忙摇头。


“不用,老师,小谢能处理好。”


“嗯。”


杨非远看了一眼还趴在沙发上的姜齐,又看向谢寻珏,声音淡淡的。


“回来吃饭?”


谢寻珏一笑,眉毛略微上挑,有几分欠揍的模样。


“当然回来吃饭了,小谢可不能让您大过年孤家寡人,一个人在家多孤单。”


明明是个玩笑,少年声音却紧巴,透出些小心的意味来。一边说着,嘴角还带着笑,头却一点点低下来,笑容就隐在了阴影里。


杨非远盯了他三秒,再多一秒谢寻珏就该跪下来了。


养小孩不容易,杨非远想着。他愿意包容小孩所有小心的试探,所有受伤后的应激。伤痕总是要慢慢结痂的。


“知道了,去吧。”


小混账低垂的头骤然抬了起来,眼里亮晶晶的。


“谢谢老师!今天吃糖醋排骨行不行?顾叔初三送过来的排骨还没吃呢……”


杨非远又想举起拐杖给人一下了。


·

姜齐被谢寻珏拉走时,身后的疼已经缓得差不多了,人还有点懵。看着哥手里提的东西,他心里明白这是要做什么,可是他更想逃避。


“哥,能不能……”


“不能。”


谢寻珏看了看姜齐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纱布,没让姜齐提重的东西,只是吩咐。


“把藤条带着。”


小孩脸色一下子白了几个度。


哥是要让他带着藤条赔礼道歉,就是杜绝了一切说谎粉饰太平的可能。谢寻珏甚至要张寒生真正担起做师父的责任,去管教他。


可姜齐怎么敢。


他太害怕被师父知道,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。


门半开着,谢寻珏站在门外,回头看着姜齐。


“再不出来,老师要着凉了。”


大概只有姜齐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。他几乎慌忙迈了一步,外套还没穿好,胡乱披在身上。门在身后关上时,他的手里还是空的。


谢寻珏的脸色冷下来,他将手里两箱子东西放在地上,指着门。


“把藤条拿出来。”


姜齐只敢摇头,连求饶都说不出口。他哥刚揍过他一顿,此时的威压还在顶峰。谢寻珏上前一步,他就退后一步,后背几乎抵在了门板。


小孩仰着脸看哥哥,眼里包着眼泪,忽闪忽闪的,没敢落下来。


谢寻珏没有心软,虽然他心疼这样的姜齐。


“你可以不带着藤条,甚至可以不去赔礼道歉。”


谢寻珏盯着姜齐的眼眸。


“现在打电话告诉张寒生,你不认他这个师父了,哥就不逼你去。”


姜齐的眼睛骤然睁大了,睫毛一颤,一滴清泪滑过脸颊。他用力地摇头,声音里满是倔强和害怕。


“我不要……哥,小齐不打电话。”


谢寻珏伸手,示意姜齐把手机给他,不容置疑的姿态。


他依旧逼着姜齐做选择,虽然明知姜齐只有一条路可选。


姜齐开门去拿被搁在茶几上的藤条,再关上门时,没超过一分钟。小孩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,一手攥着藤条,另一手去拿地上的东西时,被谢寻珏轻轻挡开。


“东西重,别碰着伤。”


谢寻珏说着,自顾自提着箱子下楼,姜齐就默默跟在后面,能听见小孩并不轻快的脚步声。谢寻珏不回头,怕看见姜齐的眼泪,也怕自己一时冲动,对姜齐心软。


·

张寒生人看着马虎,其实一直是个心挺细的人。


比如说从姜齐闲聊的话语中,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从小不在父母身边,是哥哥把他养大的。话里话外听得出来姜齐崇拜他哥崇拜得不得了,谢寻珏说什么他都听,挨骂挨打更是家常便饭,乖得不行。


张寒生愈发心疼姜齐。


再比如说刚才电话中,有东西抽下来的声音,和小徒弟极力隐藏的哭腔。张寒生不是没听见,只是不愿意点破小徒弟极力掩护的自尊。


张寒生在等这对兄弟的过程中,一直在想等会要怎么哄小徒弟才好,以及徒弟他哥得是有多凶残,大过年的还打孩子。


以至于开门第一眼看到谢寻珏时,张寒生脸上的凝重还没散,两人对视一眼,都有些发懵。


啊?徒弟他哥这么年轻吗?明明看着还是个小孩啊?


“张叔新年好,我叫谢寻珏,是小齐的哥哥。”


张寒生忙接过谢寻珏手里的东西,一边瞅着后面的小徒弟,一边给自己换上笑脸。


“寻珏新年好,你过来还带什么东西啊,快进来坐。”


救命,他哪知道谢寻珏这么小,他现在准备红包还来得及吗?


一看状态就不太好的姜齐短暂解救了张寒生。他看着眼睛发红,手腕上露出纱布的小徒弟,顿时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。


张寒生最会哄孩子,是因为他最怕看见孩子难过。


“小齐,师父看看伤,行吗?”


张寒生忍不住想揉姜齐的头,奈何人家哥哥还在这看着,实在有些不敢。


姜齐又想揉眼睛了,他把头扭到一边,甚至还扬起嘴角勾出一个笑,安慰师父。


“小齐不疼,没事的师父,已经包扎好了。”


姜齐心里酸得要命,他不知道师父知道真相之后,是否还能这样温柔地哄他,是否……还要他。


“姜齐。”


谢寻珏唤他的名字,是提醒,也是警告。


一直背在身后的藤条被姜齐举到了身前,他双手平举着,不再看张寒生是怎样的表情。膝盖砸在地上会有一瞬间的痛楚,疼痛散尽也不过几秒的时间,整个屋子却都在这疼痛中静下来。


谢寻珏始终注视着张寒生。


他看到张寒生垂下眼眸,眼里有惊讶,有心疼,还有别的什么看不透的情愫,交错复杂。可张寒生并没有为这一跪后退,他是生生受了姜齐这一跪的。


“小齐,这是要做什么?”


张寒生弯腰想把姜齐扶起,却听地上的小孩带着哭腔,低低喊了他一声。


“师父。”


张寒生收回了手,他“诶”了一声,然后手一撑地,竟然盘腿坐到了地上。他平视着姜齐,轻轻笑了笑。


“师父在呢,小齐。”


谢寻珏立在一旁,安静地看着。他看着姜齐坚持着用最冷酷的话语剖析自己,听着姜齐开始镇定的话语渐渐变得慌乱,口不择言。


谢寻珏逼着,也监视着姜齐,姜齐又何尝不是在逼自己。


泪眼朦胧中,姜齐看见的张寒生是皱着眉的,也许师父的眼里现在满是厌恶。姜齐知道自己捧着藤条的手在抖,上完了药被裹在纱布下的烫伤好像也灼热起来,火燎一般,从手臂烧至胸膛。


痛得发抖。


可姜齐还是要笑,眼泪落下来他也要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,真是倔也倔死了。


“师父……没想到小齐是个这么坏的人吧。”


他看向张寒生,骄傲般微抬着头,像个等待死)刑宣判的罪)犯。


张寒生却只是抬起手,轻轻抹开小徒弟眼角的泪水。


“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,小齐?”


师父温热的手指上,有弹吉他留下的老茧,是粗糙的,可是因为动作太轻,姜齐不觉得疼。


他眨了眨眼,才看清张寒生的眼眸里,依旧盛满了温柔。


正如谢寻珏先前为姜齐的解释沉下脸,是为姜齐受的伤而怒。张寒生蹙着眉,是因为姜齐,不该这么说自己。


“您不觉得小齐是个坏孩子吗?”


姜齐愣愣地看着张寒生,他哽了一下,轻轻说。


“我一点也不乖……”


张寒生摇头,他认真地看着姜齐,声音难得是严肃的。


“姜齐,谁告诉你的?没有人可以给你下这个定义,你自己也不行。”


“我对牧牧……”


张寒生摸了摸姜齐的头发,一下下轻抚着,像安抚受了惊的小猫。


“小齐,产生嫉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,只是没有人教过你该怎么做。”


可这明明是错的,姜齐想,他不该对牧牧抱有那么大的恶意,可是他就是忍不住。


“大人们总会跟你说,你是哥哥,要让着弟弟。其实不是这样的,小齐。”


“不管是谁做错了事,都要道歉。牧牧想抢你的东西,本来就应该给你道歉。小齐当时要是告诉师父了,师父绝对会为你主持公道,帮你把礼物抢回来。”


姜齐往前蹭了蹭,膝盖跪得久了开始发疼,可是对姜齐来说这实在不值一提。他看着师父,眼泪止住了,眼眶依旧发红。


“可是他比我小那么多……”


张寒生笑了笑。


“谁都是从那么小一点点长大的啊。小齐,你看到大家都围着牧牧转,也是因为他还太小,不懂是非,也不懂危险。需要人教,也需要更多人看顾。”


“其实小孩都是这么长大的,你小时候也有很多人……”


姜齐的眼睛一眨一眨,看着师父带着笑意的眼。


张寒生的声音却一顿,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在想。为什么姜齐不明白,为什么姜齐如此在意一个孩子。


也许他家这个小徒弟,从来没有人像教牧牧一样教过他,也从没经历过被宠着惯着的童年。


张寒生几乎心口一窒,他看着眼里透着光的少年,看着姜齐认真的模样,突然很想抱一抱小徒弟。


“小齐……”


“师父对不起。”姜齐说着,手中的藤条已经有些歪斜。他下意识想去找哥哥的身影,却发现哥哥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

“小齐还是,不太明白。”


在某一刻姜齐不知所措地慌乱着,他有些害怕。谢寻珏已经不在,他却不敢把藤条放下,他知道哥哥下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。


这是谢寻珏第一次,把姜齐的管教权交给了别人。


“没关系,小齐,师父会慢慢教你。”


张寒生轻轻叹着气,他都不敢触碰姜齐的手臂,只是看人实在难受的厉害。


“你哥哥已经走了,师父扶你起来吧,之前点的外卖我还在锅里热着呢。”


看这样子,是根本没打算要罚了,好像只是陪小孩在谢寻珏面前做个样子。


姜齐却颤颤巍巍喊住了张寒生。


“师父,您不愿意责罚小齐吗?”


这还能有什么愿不愿意?张寒生满是无奈,哪个师父舍得让自家徒弟疼啊。姜齐自己受了伤他做师父的不哄就算了,还非得把人揍一顿,张寒生大晚上睡觉梦到这都睡不好。


姜齐却满是畏惧,如同惊弓之鸟。在他看来被哥哥亲手递过去的藤条,师父若是不接,就代表着不原谅……不要他了。


“师……师父!”眼看着张寒生站起了身,姜齐急得用膝盖往前挪了好几步,手上一个不稳藤条就一骨碌滚到了地上。


少年一手向前去抓那藤条,另一只手下意识拽住了张寒生的裤角。


“小齐错了……师父,求您,小齐求您……”


他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,抓着张寒生不肯松手。好像先前师父的温和话语一点都没听进去一样,聪明的小孩这时候脑子怎么也转不过来。言语只是死缓,疼痛和真切落到血)肉上的教训,才是他的赦免。


“小齐……”张寒生迫不得已,不敢乱动怕扯着姜齐的伤,只能往前一步靠近了徒弟。


姜齐满脸的泪痕。


“您还是……不要小齐了是不是?小齐没有资格当您的徒弟……”


张寒生的手指碰到了藤条,他想帮徒弟把藤条拿起来。而刚听清姜齐的话时,他手却一顿,掌心往下一按,藤条被按在手下,而他抬头看向少年。


“姜齐。”


张寒生有点恼了,一点点。


他喜欢姜齐,不止因为姜齐乖,因为姜齐有天赋。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孩子就觉得投缘,他喜欢姜齐听得懂他的音乐,喜欢姜齐练习吉他时耀眼的样子,喜欢姜齐看着乖巧,却大胆地喊了他第一声“师父”。


张寒生不喜欢看姜齐自怨自艾,说“没有资格”的模样。


姜齐抽不走被张寒生按在手下的藤条,他看着师父把那藤条握进手心,抬头时没有太多的笑意。


张寒生看着姜齐的眼睛。


“我罚你,会让你觉得安心吗?”


既然教孩子是个漫长的过程,我今天抽你一顿也无法立刻教好你,那平白让你感到疼痛,究竟有什么好处?


姜齐默默地跪直了,他抹了下眼睛。


“小齐希望,师父能管教我。”


张寒生抽了张纸,弯腰擦了擦小孩的脸,他听清了姜齐的答案。


“好。”


那便如你所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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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寒生:哪个师父舍得让自家徒弟疼啊。

杨老师:?


张寒生:姜齐自己受了伤他做师父的不哄就算了,还非得把人揍一顿,大晚上睡觉梦到这都睡不好。

小谢:?


#张寒生 中国好师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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